打工仔 （四十七）
85
吴磊伤势说重也不重，多躺了两三天，医生也便让出院了。
听到医生说可以出院时，吴磊心里还有些失落，吊着的胳膊往上举了举，想跟医生再讨价还价，门口就有病人家属先急寥寥地提着脸盆茶壶冲了进来，将东西往床底下一放，嗓门蛮大地问了句：“25号床是这吧，下午就出院吧？”
罗云熙进门时就瞧见吴磊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蔫地收拾东西，他快几步过去，问：“怎么出院还不高兴？”
吴磊觉得不想出院这种话说出来挺不合适的，况且想到罗云熙这几天家里医院来回奔跑，他也实在心疼，摇摇头，说：“没有，就是想着你怎么还没回来。”
罗云熙侧头看吴磊，又觉得他不像撒谎，便也没多问，只是一哂，说：“我才出去10分钟。”
“也挺久了。”
罗云熙不想跟他争论时间，见他因为手臂不便，衣服都团得乱七八遭的，便推开他，将东西取出来重新收拾。
包底一沓画倒是被安置得妥妥当当，连个皱角都没有。
罗云熙一顿，笑道：“怎么还留着呢？”
画上是吴磊，是罗云熙要他做模特练手的，好几张都因为觉得画不出吴磊干净的眼神废掉了。
像是怕罗云熙将他的宝贝扔掉，吴磊忙伸手拿了出来，说：“你好不容易画的，我觉得都好看着呢。”
罗云熙无奈一笑，“你愿留着就留着吧，以后补给你更好的。”
吴磊一听，乐不迭地点头，“那我天天给你当模特。”
“吴磊在这边吗？”
俩人正说着，听到有人喊吴磊，便扭过头去，就瞧见门外一人正伸长着脖子往里探看。
“老包？你怎么来了？”
吴磊有些惊讶，忙向门口迎去。
罗云熙也知道老包的，这几天吴磊提了挺多次，说起时总带着点感激的神色，算是个很好的工头了。
只是吴磊在这躺那么几天，也没见他来过一次，罗云熙心里多少有些打鼓，担心是吴磊一厢情愿的乐观。
所以看着老包进来，罗云熙不至于挂着脸，但也实在表现不出多少热情，只等着吴磊一介绍完便点点头，笑了下说，“你好，我是罗云熙，吴磊朋友。”
听说是吴磊的朋友，老包脸上却是闪过一丝诧异，有些奇怪吴磊怎么还认识这样的人，看上去又冷又傲，怎么也不像是跟他们一路的。
老包讪讪应了声，将俩大红塑料袋放桌上，转向吴磊，说：“这是你嫂子让我带给你的，煮的大骨汤，说以形补形，骨头能好快些。”
话刚说完，扭头看到床上敞开的包袋，疑道：“这是？你这是打算出院了？”
“嗯，医生说可以出院回家养着，”吴磊一手挠挠头，“就是这胳膊，一时半会还干不了活。”
老包一摆手，“嗐，还干啥活呢，这两天都乱了套了……那边……”
正说着，老包突然打住，有意无意地往罗云熙那边瞟了瞟。
察觉到老包的视线，猜测他大概是有话要跟吴磊说，罗云熙便随意找个借口要出去。吴磊下意识喊住他，说：“那你快点回来。”
罗云熙一出门，老包忍不住道：“怎么跟十年八年见不着了似的。”
吴磊笑笑，心说，可不就是么。
也没玩笑几句，吴磊吊着的胳膊往上抬了抬，说：“手不太方便，你自己倒水喝吧。”
老包摆手，继续之前的话题，“你这几天住院也好，清净了几天，你是不知道，工地这几天真是乱套了，不然我早来看你了。”
“后来又怎么了？”
吴磊一听，有些着急，“老师”俩字还没说出口，就被老包抢过去，“严总没事，那点小伤早好了，你别担心，就是那边事态有点严重，现在都停工了。那个路郑国和会计给逮进去了，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，严总估计也得问话。”
老包说着，往两边瞥了几眼，见没人注意他们，便凑到吴磊跟前，压低了声音说，“听说这次闹起来是路郑国得罪了人，有人要整他，就是没想到严总也被牵扯进来，这事一时半刻消停不了呢。”
吴磊听得震惊，半晌说不出话。
“你可别往出说去啊，”老包末了叮嘱吴磊，“现在没定性，我也只跟你嘀咕两句，连你嫂子都不敢说的。”
吴磊知道事情严重，不敢多言，使劲点点头，犹豫半晌又问，“那老师他……”
“要真是像说的那样，严总顶多罚罚款，没什么大事，”老包叹口气，“对严总他们来说，钱能解决的事情，都是小事，就怕钱解决不了，还送不出去。”
吴磊没有附和，却又觉得好像没有哪里不对。想起一笔送不出的钱，吴磊犹豫下，又问老包：“那那个家属呢？他们？”
老包明白吴磊问的是那母子俩，提到他俩，老包表情也变了变，说：“拿了赔偿款走了，昨天下午的火车刚走。”
吴磊听了有些茫然，不是很理解似的重复道：“走了？”
“走了。”老包笑了下，无不感叹地说：“她有的选吗？小孩子要上学，要结婚娶媳妇，她要看病要养老人，这都得要钱，她不接受这钱，什么都不做就耗着到处奔走打官司吗？那样到最后不见得能有这么多钱拿。再者说，就是打了官司，严总他们会损失什么？名声吗？说句不好听的，哪个工地不死人呢？死几个人又怎么样？总有人缺钱，总有人只能赚这个钱……大象碾死蚂蚁容易，蚂蚁还能杀了大象？所以她算聪明的，最起码手上有120万，这辈子吃喝都不愁了。”
“她老汉死得也算值了。”
老包最后下了这个结论。
吴磊很想反驳，可半天却也说不出一个字来。
突然就想到罗云熙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过，人嘛，就是一边喊着追求平等，一边努力地实践人生而不等，生怕一不小心真的实现了目标，多有趣的。
“哎，不说这了。反正都有严总他们操心着，再轮也轮不到我们管，你只管好好养伤就完了，”老包看吴磊皱着眉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，忍不住拍了下他肩膀，“你正好趁这段时间赶紧再去学学习，明年争取把证考下来，也好多挣点钱啊。别人事儿再大也抵不过你自己的。”
经老包一提醒，吴磊倒是想到自己有段时间没有认真学习了。
有点心虚地保证说，明年肯定要考到。
罗云熙回来时，老包已经离开，就吴磊自己坐在椅子上盯着张画发呆。
罗云熙轻手轻脚过去，想着不要打扰到他，不料吴磊先抬头看向了他。
找到依托似的，吴磊眼睛瞬间亮起来，起身迎过去说：“等你好久了，东西都收好了，走吧？”
说完鼻子皱着在罗云熙颈间嗅了嗅，没闻到烟味，一笑说：“以为你会去抽支烟。”
“答应你戒烟的。”
罗云熙看吴磊没太大情绪变化的样子，猜测老包也没讲什么很严重的事情，便没主动问吴磊，拿上东西一起出了院。
外面天气很好，阳光明媚的，天上连朵云都看不到。
罗云熙问吴磊是想回工地还是想跟他走，话没说完呢，吴磊抢着回答说还不想回工地去。
语气强烈得仿佛是怕罗云熙直接一杆子将他打回去，再不许见了似的。
罗云熙觉察出些不对劲，但分不出哪里有异，吴磊脸上挂着的笑还是同先前一样，傻里傻气，却也干净明亮的。
等坐上了车，吴磊才慢吞吞地问了句：“熙哥，你说我如果不在工地干活了，还有地方能去吗？”
罗云熙一惊，不知道吴磊为什么会这样问，但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。大概老包还是跟他说了些工地上的事情，或者还是关于坠楼工人的。
他其实也说不出个结果来，他的人生经验也不能让他准确地帮吴磊排忧解难，沉默一阵之后，他开口，“实在累了，就休息休息，也不是非要做点什么不可的。”
犹豫片刻之后，还是说：“我的画虽然不多值钱，但还是能养你段时间的。”
吴磊听后笑起来，心里的阴霾霎时消了一半。忍不住偷偷牵上罗云熙的手，再低头吻了一下。
“你真好。”
但吴磊也不可能真要罗云熙养他，小情绪收了收，便将老包跟他讲的一股脑全告诉了罗云熙。
也不是真要帮他解决什么，只是有人替他想一想总是让人愉悦的，尤其那人还是罗云熙。
罗云熙也是知道的，所以听完还是正经说：“老包至少有一点说的是对的，天塌下来，也还有你老师顶着，现在你只能顾住自己。不过，你想做什么，我还是会支持你，虽然能力有限。”
吴磊小声说：“很够了。”
车停到了罗云熙的小房子楼下。
这片还是跟之前一样，看着热闹又冷清的。
他这话一说，罗云熙很捧场地笑起来，眼睛弯着，说：“天才形容。”
就是这样矛盾的，店铺很多，但来往的行人很少。
进了屋，吴磊发现这里跟上次来时已经截然不同，之前虽然不至于破旧，但也是透着点颓劲儿，很久没有人来过的样子，现在家具倒是没换，只是挂上几幅色彩明亮的画，又摆些花瓶，就像变成“家”一样的地方。
吴磊说不出地喜欢，有种一脚踏入罗云熙生活中的感觉。
罗云熙：“专门布置了几天，打算常用了。”
“那我以后可不可以来这里找你？”
吴磊话音未落，一把钥匙便出现在他眼前。
“这里的钥匙，”罗云熙看吴磊有些呆住，便拉着他的手将钥匙给他，“前几天找你就是要把钥匙给你，谁知道你竟然住院了，好在现在给你也不算晚。现在你也算这半个主人，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，不用问我了。”
评论(6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