打工仔 （四十八）
“你是说，什么时候都可以？”
吴磊仿佛被巨大的惊喜冲昏头脑，怕是自己听错了，理解错了，一遍遍问罗云熙，“这个是这里的钥匙？”
“这是给我的？”
“只给我了吗？”
“我白天可以来吗？”
“晚上呢？”
罗云熙不厌其烦，重复回答着：“是的，对的，给你的，只给你了。什么时候都可以来。”
从来没有这么耐心过，就算是对着最有天赋的学生，对着自己最崇拜的画家，也没有这么心里也带着欢喜地回答这种答案显而易见的简单问题。
最后这些问题终于都结束在黄昏日落下的一吻之中。
钥匙后来被罗云熙亲手别在吴磊钥匙串上，吴磊开始不大愿意的，觉得跟其它钥匙放一起，仿佛会染脏了它似的，后来罗云熙一把拍开他的手，一边将钥匙扭进环扣里，一边说，“放一起才显得这是你生活一部分，不然你是打算金屋藏娇么？”
吴磊看着他微垂的眼睛，想假如他能做到的话，也不是不行。
想法一冒头，便有点控制不住，金屋藏娇，总得有个金屋。
可现在他什么都没有，就连现在做的活都快没有了。
想到这里，心里难免沮丧，拿到钥匙的兴奋劲也没有了，徒剩不安。甚至有些焦躁，现在的他实在是太没用，想金屋藏娇，居然还得要用罗云熙的房子。
他拉起罗云熙的手，急切地问：“熙哥，你能不能等等我，两年，不，就一年，我会努力，努力给我们挣个大房子。”
罗云熙还不知到底漏听了那句话，怎么突然就这样严肃地保证起来。
但也就几秒，他便想透了。
大概他多活几年积累下的一点东西反让吴磊没了安全感。
罗云熙早就不在意这些了，有没有房子，做不做承诺，都没什么要紧的。但他还是从善如流地应道：“那你可要好好努力，我等着要一个大画室。”
这样的话对吴磊而言简直是莫大的鼓舞，以至于当得知他们工地也要短暂停几天工后，他便拎着厚厚一堆资料窝到罗云熙这里，打了鸡血似的，废寝忘食地捧着书，一边嘀嘀咕咕念着内容，一边拿笔写写画画。
罗云熙偶然看到，那纸上一串公式数字，外加狗刨似的字，头疼又增了几分，仿佛那不是吴磊的草稿，而是贴在他头上的符咒。
摇头叹气地躲到一边，目光却不争气地总还是落到吴磊身上。
这小屋子唯一的光亮都奔到了他那里。
这样的日子好像真挺不赖的。
罗云熙虽然想就这么到天荒地老，但是他不能总在这里，还有宋玉芝要照顾。
他出门时，吴磊便眼巴巴地望着他，不让走是肯定不能说出口的，但几点回却是再三确认，生怕他一去不回还。
罗云熙没法不动容，也有点不忍心走了一样，竖起 3 根手指说：“3 小时后回来。”
门咔哒锁上，吴磊在门后站了好一会才慢腾腾地挪回小书桌前。
这还是罗云熙特意给他准备的，他不舍得直接用，上面铺了桌布，桌布上又盖了块玻璃，而玻璃下就压着罗云熙给他画的小像。一低头看到自己的画像好似十分自恋，可他透过那画看到的永远是罗云熙的目光，他总是猜测罗云熙看着自己时要多专注温柔，才能将他画得那样好看。
时间比他想象得要漫长。
太阳一点点西斜，他变得愈发焦躁。
莫名其妙的，他心里好像有个巨大的机器在疯狂转动，心慌不已。
再坐不住，吴磊抓起钥匙飞奔到罗云熙家。
刚到楼下，就看到楼道有人挤在那里，仿佛看热闹看不够地，垫着脚伸着头，向上吊着张望。
吴磊心中一惊，推开人群，被挤到的大妈哎呦呦地喊着作孽哦。
吴磊头也没回，还未到门前，便已经听到罗云熙家中东西哐当砸地的声音。
门外一阿姨拍着门，高声喊，“小宋你开门啊，快点开门！”
吴磊不知发生什么，可单听里面的动静，便足够让他发疯，一把扯开挡在门前的阿姨，
自己拍着门，大声喊着罗云熙。
但门上的灰被他砸得簌簌直落，里面争吵依旧，没人开门。
吴磊眼神暗了暗，抬脚踹上防盗门。
阿姨吓得尖叫，反应过来后来扯吴磊。
但他此刻眼睛里只有那上锁的两道门，趔开身子，一脚一脚十成力地踹上去。
防盗门已经变形，凹下去一大片，门锁松动，从墙上耷拉下来。
使劲拽掉剩下半片锁，吴磊手掌被划开个口子，鲜血直流，吴磊在衣服上蹭了两下，怕血沾到罗云熙家门上。
里面一道门纹丝未动，再要抬脚去踹，门从里面拉开。
吴磊匆匆收脚，重心不稳，差点坐到地上，被开门的人眼疾手快扶住。
一抬头，只看到罗云熙嘴角青紫，有片血迹。
吴磊陡地站住，眼睛热得发疼，脑袋发懵，声音堵在喉咙口发不出来，而后目光一扫，看到里面有人影闪过，不是宋玉芝。
王昶的事情已经过去，可总还像噩梦一样一直缠着他。
他突然爆发，要跟人拼命似的往里冲。
罗云熙抱住他，感觉自己身体都快拦不住吴磊，不得不大声吼他，“是我爸！吴磊你冷静一点！”
“给我冷静！”
吴磊被喝到愣住，终于听到罗云熙讲的话，茫然无措地怔了几秒，紧紧抱住罗云熙，小声不断地道歉，问他哪里受伤。
“没事，没受伤。”
门口站着的邻居，担心的，看笑话的都迫不及待地向这边望。
窸窸窣窣的声音，不用听也知道都是些什么。
罗云熙将吴磊拽进屋，一脚踢上门。
嘭一声，将恼人的声音全隔绝门外。
屋里是暴风雨后的极致安静，吴磊甚至可以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。
罗云熙在玄关处站住，看着吴磊，问：“怎么过来了？不是说让你在家等我吗？”
语气里没有责备的意思，却也没有其他什么情绪。即便是他将吴磊推至最远的时候，也没有这样冷淡地对吴磊说话。
一时间吴磊有点害怕，怕罗云熙嫌他多事，嫌他烦。安安静静地盯着罗云熙嘴角看了几秒，低下头，没有回答。
罗云熙这才想到什么似的，看了一眼时间，比他们约好的 3 个小时多了 40 分钟。
“对不起，我没注意到时间，不是怪你。”罗云熙低头看到吴磊衣服上的血迹，惊道：“你受伤了？！”
吴磊将手往身后藏，被罗云熙拉住。伤口不深，却很长一道，没再流血了，看上去还是瘆人。
罗云熙不自觉“嘶”了一声，抬眼问吴磊：“疼吗？”
吴磊摇头，又看着罗云熙嘴角的伤口，反问他：“疼吗？”
罗云熙也摇头，“没事，胳膊肘碰了一下。”
吴磊看上去并不相信。
但罗云熙也没有多解释。愣了几秒，问吴磊：“伤是琐划的吗？”
“嗯。”
“那等下要去打针破伤风。”
之后便沉默下来。
静得像进入了坟墓。
半晌，罗云熙扭过身在鞋柜边角摸出一皱皱巴巴的烟盒，拿出一支，刚要放进嘴里，看到吴磊又那样欲言又止地盯着他，动作顿住，烟又塞了回去。
从里面看不到这里，罗云熙余光往里瞄了眼，之后往前两步，整个人一下倒向了吴磊。
“让我休息一会儿，一小会儿就行。”
一句话让吴磊感觉心脏抽抽地发疼。将罗云熙紧紧搂住，屏住了呼吸，一动也不敢再动。
“好了。”
也没有几分钟，罗云熙便拍拍吴磊的后背，站直了身子，面色日常地说：“我进去看一下。”
吴磊到这一刻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，但看着罗云熙的举动，猜测大约是他父母之间的矛盾。
罗云熙也跟他提过几句，但总是囫囵地略过去，说，“算了。反正总是要散的。”
吴磊跟在罗云熙身后，穿过玄关走廊，看到客厅地上乱七八遭全是碎片，几乎辨不出原本是什么东西，只正中烂了角拖着对花花绿绿电线板的黑盒子，还看得出是个电视机。
客厅沙发只坐着一个中年男人，掐着烟，眉眼看上去与罗云熙有着七成相似，投来的目光却带着让吴磊都能一眼瞧出的狠厉和算计。
“你先去我房间等着，”罗云熙扯住吴磊，将他往一旁房间推去。
吴磊站着没动。
直勾勾地盯着沙发上的人，拳头握紧垂在一侧，如果那人不是罗云熙的父亲，他大约已经冲上去将人打成肉泥。
“吴磊。”
罗云熙又喊了吴磊一声，“听话。我可以解决，一会我们一起回家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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